一個衝著全港七百萬人人權自由而來的港版「國家安全法」,市民不但完全不獲諮詢,有份通過法例的香港人大代表,原來在「必須」投贊成票時並沒有機會詳細看過條文,至少港區人大常委唐英年如是說。這是「國家至上」的極至表現,不要問,只要贊成,只要相信國家相信黨!
2020年6月30日,香港不同傳媒報道,指消息稱全國人大早上閉幕前通過港版「國安法」,稍後中國官方喉舌才證實人大全票通過「國安法」,但沒有公布條文(中國當局直至深夜才公布條例細節),而到通過時也沒有資格看到條文的特首林鄭、律政司司長鄭若驊以及保安局局長李家超等,卻要開記者會大讚「國安法」如何如何穩定社會、港人自由無損云云,活像一齣黑色鬧劇。
這是一條凶猛的法例,因此香港的抗爭者以惡法形容之。公布條文後,本地法律學者張達明更形容法例比他最壞的想象還要壞。很多論者已先後論及法例對香港的人權自由有何嚴重影響,如以言入罪;如「國安法」凌駕《基本法》,令《基本法》形同廢紙;如大陸國安可在港執法,而不受香港法律規管;如長期拘押、秘密審判;如「特殊」案件,被告送回中國大陸審理等,都是港人十分陌生和懼怕的。
港版「國安法」就像向香港人投下「天羅地網」,無處可避。因此,灰記一些平常並不積極討論政治的朋友 ,在灰記詢問下,也發表意見,「啲官成日話你唔犯法驚乜嘢,大佬呀你而家收窄緊我自由,我平時做開、做得嘅嘢,而家做犯法噃。咁你聽日話唔准我地出街,我地以後都唔出街吖?」惡法和苛政一樣,不用什麼法律專家、政治學者,普通人都能明辨。
而所謂「天羅地網」,就是2014年中共所講的「全面管治權」,現在終於透過港版「國安法」落實,香港人在中國主權下的一些微妙的自主空間迅速消失,因此有人,包括外國政要,稱香港的「一國兩制」壽終正寢,亦有人形容現在香港是「二次回歸」,社會瀰漫著一遍恐懼和絕望的氣氛。灰記作為香港一份子,心情當然也不會好到那裡。
自然地,不少朋友打算移民,一些已實際行動,更有一些是「二次移民」 ,去了外國入籍後回流香港,現在又要再到外國生活。而英國政府宣布,「為了履行對香港的道義責任」,准許持英國(海外公民)護照持有人到英國停留及工作五年,再居住多一年可申請公民身份,一些國家如澳洲亦打算接收來自香港的難民,未知這會否掀起另一次移民潮。
香港從來都是難民/移民社會,「借來的時間、借來的空間」,這裡的人來來去去本來十分自然,只是這次可能的「移民潮」多少帶有一份沉重感,因為經過這幾年,特別是經過去一年的「反送中」運動,香港人,特別是年輕人對這塊土地的身份認同是如此的強烈,以至他們不惜以身犯險,被拘捕、被暴打、被性侵、被檢控收監,不一而足。在政權愈來愈高壓,表達自由愈來愈受限制下,他們喊出「香港獨立、唯一出路」以及「民族自強」等口號,這些也是這次「國安法」特別針對要取締的口號(7月2日)香港政府發聲明,指「反送中」運動最多人喊叫的口號之一「光復香港、時代革命」, 含有港獨、分離和顛覆的含意,違反「國安法」,香港人的言論自由進一步受踐踏)。
「港獨」旗幟近幾年經常在遊行集會看得到,去年「反送中」運動也屢屢看到這些旗幟與美國旗並列,然而,灰記記憶所及,這些口號在去年「反送中」運動並沒有人叫喊,是近幾個月才出現。灰記猜想叫喊此口號的人是因為覺得中共違背了「一國兩制」的承諾,香港只能自尋出路,又或者認為香港年間急速的「敗壞」,正好引證「一國兩制」從不可信,只能「獨立」於「一國」。
灰記並沒有叫喊過這些口號,因為從來不相信民族主義,不相信中國民族主義,也不相信香港民族主義,覺得這種充滿排他性的意識型態很容易走向極端,歷史的教訓比比皆是。最近西藏精神領袖達賴喇嘛就說過,國家、國族主義是過時的東西,現在更重要的是全球70億人的共同命運(大意),事實上,資本主義走到今天,貧富差距之巨大、少數人剝奪多數人的猖獗,套用共產黨的術語,「階級壓迫在國族主義的外衣下變本加厲」,加上資本主義無節制的發展,對地球產生無可挽回的破壞,有識之士呼籲思考另類出路(不一定是共產主義),正常不過。共產黨在鬧革命的時候不也曾「擁抱」國際主義,高喊「工人無祖國」、「全世界工人團結起來」。現在中共要走黨國/權貴資本主義道路,將黨等同國,然後大肆灌輸民族主義,要求人民膜拜共產黨,實在是一種墮落。
說回香港,因為十九世紀的資本主義擴張,垂老的清國不敵如日方中的大英帝國,這塊彈丸之地成了英國人對華貿易的基地,現在很多香港人懷念英國殖民統治,懷念上世紀八、九十年代英國準備光榮撤退前的「黃金歲月」。但英國人對香港百多年的統治並不總是「美好」,白人優越主義/種族隔離(華人曾被禁止住港島半山區)、殖民統治的專制本質等很多華人都領教過,華人要經過很多年的爭取才能改善待遇和地位。
但事物總是兩面,以至多面的,這塊彈丸之地,一方面華人長期被當成二等公民,另一方面卻又成為近現代動盪中國的避風港,甚至是革命啟蒙中心,孫中山在香港讀書受啟蒙,以至在香港設立革命組織的故事已經很多人講過; 然後民國時期,鬧革命的共產黨人也曾利用香港逃避國民黨的追捕,或在香港進行秘密聯繫等;及至共產黨奪取中國政權,逃避共產黨統治的人、逃避饑荒的人,以至後來逃避抓捕的民運人士/抗爭者,都以香港為家或以香港為暫時避難所。
另一方面,共產黨亦清楚香港這塊特殊地方有其他中國城市不可替代的價值(至少曾經如此),因此毛澤東曾經訂下「長期打算、充分利用」的方針,而相信鄧小平以「一國兩制」收回香港主權時,其中一個盤算也是對這塊土地「長期打算、充分利用」,因為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百廢待舉,不依賴香港不行。
而英國及後來代替英國成為世界霸主的美國,也視香港為窺視、探聽、接觸共產中國的橋頭堡。香港人就是在這些大國的夾縫中,微妙地享有一些自主空間,遊走於大國間的搏奕,即使主權回歸中國,仍然享有大陸人不曾享有的人權和自由。老一輩的民主派,如何俊仁、李卓人等,會認為香港因為歷史的原因,享有較多自由和空間,道義上應該關注、聲援中國大陸的抗爭者,所謂大陸苦難的同胞。事實上,香港不但是中國大陸抗爭者的支援中心,有一段時期,香港的抗爭亦啟發了大陸的抗爭,因此被中共視為顛覆基地,現在的「國安法」也有針對香港人顛覆中共政權的條文,以至一些一向從事關注大陸工人權益、聲援大陸抗爭者活動的朋友,也有所擔憂,估算可如何繼續以往的活動,但與大陸抗爭者站在一起的初心不變。
灰記對「香港獨立,唯一出路」以及「民族自強」等口號之所以感到疏離,另一個重要原因恐怕是「香港獨立」的訴求,是源自希望與中國切割、對中國人身份的厭惡,以至對中國內地抗爭的不聞不問、事不關己的心態。這種心態與灰記所認同對大陸抗爭者的道義責任相違背。
在「國安法」君臨,香港人不再能在大國政治的夾縫中,微妙地享有一些自主空間,對大陸抗爭者的道義責任,會變成與大陸抗爭者一起面對同一,至少是類近的殘酷政治現實,灰記認為這樣更應關注,以至學習大陸抗爭者長期在「國安法」(以前是「反革命罪」)的羅網下如何存活,在所謂「二次回歸」的新常態下尋找自己的位置。
2020年7月1日,雖然整個城市瀰漫恐懼不安情緒,仍有成千上萬香港人,在佈滿警察、水砲車和裝甲車不斷巡邏的街道上,於充斥著水砲和胡椒噴劑的街道上遊走,靈活多變地反對「國安法」,反對加諸香港人種種的不合理限制。也許從今以後,香港人慣享的言論自由,包括上街的自由不再是理所當然,香港人從過往微妙自主空間所發展出來的遊走精神,應不輕易就此消失。